週六夜晚，離開健身房後，突然想看電影。就近去了中華夜市的日新 戲院，依舊和記憶中的一樣熱鬧。 售票的小姐姐人很好，給了一個人看電影的我很好的位置。電影還沒 開場，影院慘白的燈光照在空盪的猩紅座椅墊上，感覺有些清冷；我在座 位上吃著椒鹽香四溢的鹹酥雞，享受燙嘴的肉汁在舌尖散溢的快樂。單身 的好處之一，是不用顧慮另一半會嫌棄自己不忌口而堆疊過多脂肪的走鐘 身材。 來了一對年輕男孩在我隔壁的位置入座。高壯短髮微黝黑的，有著繽 紛的左手花臂；削瘦微分碎蓋白淨的，戴著白鋼精緻的耳骨環；他們說話 的聲線讓我感覺有些江湖氣，空氣裡瀰漫出淡淡的男香，已是尾韻，只剩 微微的柑橘混合著木質調氣味。 燈光熄去，銀幕播放著預告片，音響遮掩不了隔壁男孩的竊竊私語。 似乎是白淨男孩座位前方的男人太高大擋住了視線，黝黑男孩與他換了座 位，白淨男孩坐到了我旁邊。過了一下，黝黑男孩拍拍前方的椅背，用低 沉的台語嗓音請前座的男人坐下去一些。 電影開演了，兩人還是低語著，我轉頭看向他們，卻迎上他們的視線， 有些尷尬的我悄聲對白淨男孩說：「我再坐過去一個位置，你們可以坐過 來。」 ◇ 銀幕裡鏡子碎開時突然爆出聲響，我嚇得抖了一下，轉頭瞥見白淨男 孩的手緊緊抓著黝黑男孩的花臂，偶爾身體整個傾過去以環抱的姿態拿起 黝黑男孩的飲料喝。 愛情有光，在黑暗的影廳裡閃耀，兩人的無聲互動，比銀幕裡的最終 聖事還要好看。 ◇ 曾經，也有個人在看電影時那樣子與我互動。 我從年輕時就很愛進電影院裡看電影，但很少一個人做這件事。大學 時，第一次和情人約會，是去公館的電影院看神鬼傳奇。看完電影出來時， 下起了滂沱大雨，情人伸手把差點被屋簷滴下的雨水淋到的我摟進來，我 轉頭仰視他，他朝我眨眨眼微笑。 我們就那樣站在屋簷下，邊聊天邊等雨停。 那時聊了什麼，終究是不可考了，但街邊車輪駛過濺起盛開的水花， 與空氣裡飄散著的夏季潮濕的味道，情人垂在眉梢的髮絲，我依稀還能記 得。 情人騎著機車載我回師大宿舍，紅磚圍牆還淌著雨水的痕跡，斑駁的 人行磚道破碎處還殘留水窪，他為我解開安全帽帽扣，爽朗的向我道別。 「可以把電影票根給我嗎？」我問。 他邊伸手從口袋拿出票根，邊疑惑的問我：「喏，給你。你要這個做 什麼？」 「當作第一次約會的紀念啊。」 ◇ 紀念，往往是因為預感有一天會失去，想留下些什麼，才去做的事吧。 多年以後，我遇見了一個和我一樣愛看電影的情人，最常約會的場所 是假日的電影院。每一次看完電影，我都留著票根作為紀念。情人覺得我 很傻，他說，這是日常，不用紀念。 這樣的日常，維持了十年。 不過十年。 和光速一樣，轉瞬就成為過去。我把情人變成了室友，而我的室友把 我變成了陌生人。 ◇ 打開鐵盒，鵝黃的燈光下，熱感應紙印成的電影票根上的字都消失不 見了。 歲月狠心冷面，沒有溫度的時光消磨了情感與紀念的憑據。曾經在一 起看過電影的午後或深夜，全都模糊成失準的修辭，再也沒有辦法精確的 說明劇情。 覺得好哀傷。原來我什麼都留不住，或者說我只能「曾經擁有」。 ◇ 開始練習一個人生活。獨自去健身房，重訓、有氧，用耳機把自己隔 離在現實之外；獨自上餐廳吃飯，一個人咖哩飯或者火鍋偶爾燒肉，更多 時候其實都在自虐的飲食控制；獨自睡覺，雖然某些時刻會因為太寂寞而 與找人取暖。 再也不留下電影票根了。 再也不要紀念什麼時刻了。 但我其實好想、好想，再也不要一個人了。 -- Fb：[email protected] IG：turnturnca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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