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因為詛咒，果卻祝福 　　太子宮內靜得可怕。牆外的宮燈在夜風裡搖曳，影子如鬼魅般攀附在窗櫺上。自從單 車闖入父王寢宮之後，他就被囚在此地。殿外的護衛像兩根冷鐵柱子，目光空洞，對他的 一切要求都充耳不聞。這些日子，他眼睜睜看著與天青約定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卻無計可 施。 　　孤獨壓得他透不過氣，他想找人說話，可守衛們從不回應，連太監也只會冷漠地搖頭 。他索性開口要酒，結果同樣被無視。酒不可得，他唯有抓起戰錘，不斷地舞動，把胸口 的怒火砸進鐵與木的回聲裡。 　　每一次錘子落下，肌肉都如同被火灼燒。他揮到手臂發麻，揮到雙腿顫抖，直到全身 筋肉酸痛得要裂開。他的聲音也在這樣的操練中爆裂開來——一陣陣沙啞而狂野的嘶吼， 像野獸困在籠裡。 　　當他終於力竭倒在床榻上，胸膛起伏如破風的戰鼓，汗水順著頸項滴落。就在此時， 他注意到門外一個小小的身影。 　　珍珠正呆立在門口，她才十歲，身上穿著最喜愛的紫羅蘭色紗麗，怯生生地躲在侍女 身後，卻忍不住偷看榻上渾身是汗的兄長。 　　單車抿嘴一笑，那笑容裡藏著無奈與酸澀。他壓低聲音，問道： 　　「珍珠，妳來多久了？」 　　妹妹小聲答：「從哥哥雙手正在揮著錘子大喊一百零三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 　　單車坐了起來，盡力維持溫柔：「珍珠，妳那可看了好久了！我記得我今天至少數到 了一千兩百三十四下的說！」 　　珍珠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又害怕：「哥哥，你這幾天都會忽然叫得好大聲，是在做什 麼呢？」 　　「哥哥在練身體哦！不要怕，就只是在練身體而已。」 　　「可是哥哥你剛剛那個樣子不像是在練身體，反而看起來像要殺人……」 　　「不，哥哥並沒有想要殺人……」 　　珍珠咬住下唇，聲音尖銳起來：「哥哥，你從墨凰國回來以後，你就變了！在你去墨 凰國以前，你都會來找我玩……現在你笑的樣子，都看起來好恐怖，好噁心！」 　　話一出口，她驀地轉身跑開，侍女們也慌張跟上。 　　單車剛要起身追趕，卻瞥見殿外守衛的冷槍。鐵矛橫在眼前，提醒著他仍是被軟禁之 身。他長長歎息一聲，肩頭垮下，無力地倒回榻上。睡意像黑潮般湧來，把他拖進沉沉夢 境。 　　不知過了多久，沉睡中的單車被一連串的聲響驚醒。先是遠方傳來的號角聲，低沉而 悠長；隨後是法螺聲，如海浪翻湧；再接著，戰鼓一陣陣沉擊，猶如巨獸踏地。他迷迷糊 糊翻身坐起，聲音沙啞：「銅鐺？今天是招親比試的第幾天了呢？」 　　話音剛落，厚重的帳幕被一把推開，沉香與脂粉的氣息湧入。隨著金鐲叮噹的步伐， 一道高挑的身影走入，胸前隨步伐而顫動，幾乎帶起氣流。 　　「銅鐺是誰？」母后豐胸的聲音響起，帶著冷厲的質問。 　　單車猛然清醒，急忙從床上躍起，雙手合十行禮：「母后殿下，祝您平安快樂！」 　　「銅鐺是誰？先回答這個問題！」豐胸目光直逼，胸膛的起伏更顯凌厲。 　　「銅鐺是墨凰國在招親比試中安排給我的嚮導，我聽到外面的海螺聲，以為現在是招 親比試呢！」 　　豐胸哼笑一聲，腰身一擺，語氣挾著嘲弄：「我差點還以為我兒子有一個男朋友還不 夠，順便又多了一個男朋友呢！嚇死我了。不過你想要幾個情夫都隨便你，畢竟你可是王 子，沒有哪個王子是專情如一的。」 　　單車臉色一變，本能想脫口而出「天青就是」，卻在一瞬間忍住，急忙改口：「其實 是有的……比如說父王陛下！」 　　母后的笑容帶著冷意：「你現在才懂得如何奉承你爹啦？算了，為時不晚。單車，你 知道今天殿上發生什麼事情嗎？」 　　單車低首答：「兒臣不知。」 　　「你爹不是支持無腿回雪象當王嗎？結果無腿當了王，就帶著大軍南下攻打萬華了， 現在城外全都是雪象來的土匪了說！」 　　單車渾身一震，眼中露出驚色：「什麼？真有此事？」 　　「單車啊，你爹曾經跟你的朋友，也就是雪象王子天青，最近發生了一點小衝突，結 果就這樣被無腿給趁虛而入。我知道了以後，把你爹給痛罵了一頓，說單車向來都是一個 好兒子，他不會認識壞朋友的！不過你爹就是有點好面子，不敢親自去跟天青求救，所以 你說該怎麼好呢？」 　　單車立即昂身，聲音激昂：「只要備好快馬，兒臣馬上駕車去找天青！」 　　「啊，這就麻煩了……單車，我們沒戰車了！」 　　「為什麼？只要吩咐下去，我的馬夫就會把戰車準備好了呀！」 　　豐胸重重一嘆，胸膛隨之起伏：「這個嘛……那個無腿啊，像是有很強大的妖術，他 向城內高喊了很多話，許多奴隸，其中包括你的車夫，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算了，不重 要，就突然發瘋似的攻擊其他人，結果立刻就被衛兵們給擊斃了。現在連宮廷內都缺奴隸 了，真不曉得等到這亂子平息以後，我們要怎麼辦唷！？」 　　殿外鼓聲沉沉壓近，仿佛證實她口中的危局。 　　單車緊握拳頭：「既然如此，我就騎馬衝出去好了，而且騎馬還方便點！」 　　「是的，馬是還有，但沒有馬伕了怎麼辦？」 　　「我經常照顧那些馬的，沒問題！」 　　母后沉默片刻，忽地俯身。豐滿的胸膛隨動作沉重一蕩，金鏈與寶石在乳溝間劃出冷 光。她自胸前緊貼的衣襟裡，緩緩掏出一件沉甸甸的物什。 　　單車一眼認出，心中劇震，猛然跪下：「這是聖牛角璽！」 　　那璽拋光如鏡，上面僅浮雕一頭昂首的聖牛，額心刻著一字「唵」，簡單卻威嚴。 　　豐胸將它放入他掌中，聲音罕見地沉穩：「單車，萬華的命運就交給你了，可惜沒時 間為你準備灌頂典禮，但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交給天青，畢竟我們都已經允許他成為你 的妹夫，自然也有登基為萬華之王的資格。」 　　單車將璽緊緊抵在額頭，掌心因緊握而泛白，語聲低沉：「如果情況真的如此危急的 話，我騎著一匹馬帶著妹妹走，其實非常不方便。艋舺城還能支撐多久？」 　　「我只是一介女流，哪裡能知這兵家之事呢？問你爹，你爹也都不說，看來是沒剩下 幾天啦！」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天青應該快到華中橋了，戰車的速度跟騎馬差不多，那就是三 天可以到！」 　　「其實天青的軍隊已經距離艋舺城不到三天的距離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 的不打算帶著妹妹一起逃嗎？」 　　單車搖頭，聲音堅決：「妹妹不需要冒這個險！如果真的是像媽說的那樣，我騎馬最 快可以一日來回！而且雪膚公主有武器可以立刻飛來艋舺城，到時候我請她直接到王宮， 將你跟爸爸和妹妹一起先救出去！」 　　豐胸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重重吐出一口氣：「唉，若是那樣順利就太好了！好吧 ，單車，媽只能希望你安然無恙！」 　　單車起身，將聖牛角璽小心收進腰間，戰錘斜背。他推開窗櫺，夜風捲入，遠處的火 光照紅了半邊天。院中馬廄裡的駿馬嘶鳴，鼻息噴出白霧。 　　他一步步跨出寢殿，回頭望見母后站在燭影下，胸膛起伏如同戰鼓，眼神卻不再譏諷 ，只剩凝重的叮囑。侍衛們接到眼神示意，默默撤開，城門的鎖鏈在遠處響起。 　　單車翻身上馬，握緊韁繩，掌心仍殘留「唵」字的壓痕。他記起妹妹珍珠那句尖叫— —「哥哥，你變了！」——聲音像針一樣扎進耳裡。他深吸一口氣，把那針轉為驅策自己 的鋼釘。 　　「駕！」他低聲一喝。馬蹄揚起，撞碎夜風。戰鼓、法螺與號角在天際轟鳴，他的身 影已衝入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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