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切所為皆造因業 　　夜已深，萬滅仙人正準備就寢，帳中只留一盞昏黃的油燈。他把蒲團拍平，正要解下 僧衣，忽然帳外傳來腳步聲。山竹掀帳進入，跪地行禮，恭敬地傳達天青的命令，請萬滅 立刻入帥帳商談。萬滅只是慈和一笑，合十道：「請將我的拙見轉達給轉輪王陛下，雖然 您才剛從太虛歸來，但作息還是得按時分配才行。我也知道陛下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但 陛下現在的問題並非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我會在明日早餐過後，再來跟陛下商談，請陛 下不要心急而影響睡眠。最後預祝陛下能有一個好夢，這還比較快獲得解答。」 　　山竹再三勸說，但萬滅仍然搖頭堅持。山竹只好悄然退出營帳，心中暗忖：陛下恐怕 會因此動怒。當他回到帥帳，將原話覆命給天青時，天青卻只是笑了笑：「也對，現在正 是睡覺的時刻，我雖然連睡了七日七夜，現在反而也覺得睏了。既然上師說明天早餐後見 ，我就好好睡一下吧！對了，山竹，你也回去睡吧！」 　　山竹鬆了口氣，跪地雙手合十道：「人中雄牛，向您行禮！微臣奉命休息去了，願陛 下有個舒適的睡眠。」說罷，他退回自己的營帳。 　　營帳裡燭光昏暗，一名身材修長、曲線誇張的年輕女子摟著一名小女孩酣睡。山竹掀 帳而入，腳步幾乎沒有聲音。女子立刻醒來，輕輕放開懷中的少女，起身時睡衣內豐滿的 胸臀晃動不止，她低聲問道：「天青醒來了？」 　　山竹微微點頭表示贊成，沒有再多言。女子——單車，輕輕一笑，溫柔地說：「山竹 ，你終於可以好好睡一睡了，你已經連續七天七夜都沒闔過眼。」 　　「我偶爾還是有瞇幾次眼啦！」山竹苦笑回答。 　　單車笑著搖頭：「你還勉強什麼？好好睡一會吧！你睡不好，我也會睡不好。」 　　山竹望向床榻上的少女，神色柔和下來，問：「你的妹妹珍珠還好吧？仙人們的法術 雖然將她的身體徹底修復了過來，卻也完全消除了她的記憶。妳這幾天也辛苦了，要照護 一個已經連說話都得重新學習的妹妹。」 　　單車坐回床邊，聲音壓得極低：「她的記憶並沒有全部消除，而是轉移到了我的心中 。我看到了她曾經經歷的一切，光是肉體所受到的痛苦，幾乎就跟我在變性時經歷的痛苦 ，沒有程度上的差別。唯一差別之處在於：我的痛苦時間遠比她的短暫太多，頂多歷時一 天，而她，則歷時了將近十天！更可怕的莫過於，她在被奪去視力之前，親眼見到我們的 父王與母后遭遇七天七夜的酷刑與羞辱，被一片片切開後分食，最後一日才嚥氣的過程… …」 　　說到這裡，單車雙手掩面哭泣：「我要是在現場，我恐怕已發瘋致死！她是怎麼能忍 受這一切的？原因居然是母后在被抓走前，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不要怕，妳哥一定來救 你！』天啊！我為什麼沒有辦法在發生這一切悲慘的事情之前，就將他們三人救走呢？如 果我能讓馬休息一天，而不是為了憐憫牠而放生的話……」 　　山竹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安撫：「單車，一切都過去了，妳要向前看，妳跟珍 珠都還有一輩子去追求幸福！不能讓這樣的苦難打倒了妳們！」 　　單車忍著哭聲低語：「對不起，我每次一見到你，就會重複講述我剛剛的那些話！請 不要厭倦我！」 　　山竹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單車，我只能對妳這樣說：我愛妳。」 　　「我也是，我更需要你的愛。」單車伸手摟住他，兩人相擁而眠。 　　此時，在帥帳中的天青並沒有立刻入睡，而是按照萬滅先前教導的方法盤腿坐下，靜 靜調息。沒過多久，他的呼吸便漸漸平緩，意識再次沉入夢鄉。他立刻看見久違的蓮池涼 亭，涼亭中那位手持扁棕葉冊、按照棋譜落子的「夢中山竹」正抬頭向他微笑。天青沿著 蓮池小徑走入涼亭，水面映著月光，涼亭四周的荷葉在夜風中微微晃動，像一圈守護的綠 簾。他與夢中山竹相視一笑，雙手合十行禮，同聲道：「好久不見！」 　　夢中山竹揮手請天青就座，動作優雅從容，將棋盤上的子一一收起，重新擺回開局的 位置，笑道：「你真是現學現賣，直接用來找我了啊？」 　　天青在對面坐下，嘴角微微上揚：「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那我一定猜對了！你其實是 某位仙人吧？只是用這種方式就比較容易傳授教導給我，對吧？」 　　夢中山竹搖了搖頭，語氣淡然：「你猜錯了，但也不算錯，因為你目前只能猜得到這 種程度，畢竟你的眼界也只到了這種極限。」 　　天青皺眉思索，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我大膽再猜一下，其實你就是雨神的化 身？」 　　「又錯了。」夢中山竹輕輕落下一子，聲音平靜如水：「按照目前的情況，你不可能 猜對的，放棄吧！你應該提出你更想問的問題，然後我會盡可能給你能夠讓你明白的解答 。」 　　天青沉默片刻，呼出一口長氣：「好吧，我去了天界，見到了雨神……」 　　夢中山竹抬手打斷他，眼神柔和：「直接問我即可。」 　　天青立刻問道：「除了直接詛咒雨神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請雨神停止雨季呢？」 　　「對你來說那不會是更有效率的方法，」夢中山竹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落在天青身 上，「所以你需要知道嗎？」 　　天青毫不遲疑地點頭：「我需要知道，說不定我將來用得上。」 　　夢中山竹露出若有深意的微笑：「每日修行，練炁入定，從不間斷，日日唸頌神名， 心靈保持絕對的虔誠，就可能會與神相談，然後獲得神明的祝福。」 　　天青追問：「那樣要費多少時日？」 　　「少則立刻馬上，多則千年都不到。」夢中山竹語氣雲淡風輕，似乎對千年的等待不 以為意。 　　天青沉吟片刻，眉頭深鎖，低聲說：「確實緩不濟急！」 　　夢中山竹落下一子，語氣平和卻帶著淡淡譏諷：「一點也不會。倘若你所求是真的事 關蒼生百姓，自然就會得道多助，自助天助，何須表演苦修求福？反之，你所求其實是私 心妄想，眾天尊當然就會讓你苦等、乾等、久等。天上諸神也都是愛看熱鬧，尤其是人類 總是自作聰明而導致自討苦吃，讓神看了更樂。說穿了，就跟你這次一樣。」 　　天青霍地抬頭，聲音有些急促：「可是無腿用法寶蠱惑人心，造成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我豈是只為了私心？」 　　夢中山竹把玩著棋子，淡然一笑：「但你也不可否完全沒有私心吧？」 　　天青緩緩吐出一口氣，直視對方：「這我當然承認。但我是有心要恢復世界和平，絕 不是只為了報私仇而已！」 　　夢中山竹輕輕點頭，語氣如水：「那麼無腿率領貧苦無依的民眾反抗奴役與壓迫，用 心豈不更大公無私？」 　　天青一怔，心口像被戳中，喉頭滯住，只吐出一句：「這……」 　　夢中山竹把棋子輕輕敲在棋盤上：「不然你覺得為什麼無腿會有那種法寶呢？」 　　天青默然不語，心頭翻湧，卻找不到立刻能反駁的理由。涼亭外的風聲拂過蓮池，彷 彿連夜色都在靜靜聽候他的答案。 　　過了好一會，夢中山竹開口，語氣不再尖銳：「你還有疑問，對吧？」 　　天青抬起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阿修羅跟乾闥婆兩族究竟有何種威能，竟然還會 比無腿的法寶更加可怕？」 　　夢中山竹神情嚴肅，語氣比剛才更低沉：「這個世界分成六族：天、人、阿修羅、乾 闥婆、夜叉與羅剎。論單打獨鬥，天、阿修羅與乾闥婆無分軒輊；論集體戰鬥，天與阿修 羅平分秋色，乾闥婆略遜一籌；論出謀劃策，天與乾闥婆分庭抗禮，阿修羅相形見拙。換 句話說，你是人，無腿也是人，而阿修羅跟乾闥婆都能直接跟天上諸神開戰，還不一定會 打輸，所以你說呢？」 　　天青沉默半晌，凝視著棋盤上的黑白子，終於開口：「那麼人呢？」他的聲音比剛才 更輕，像是從心底掏出來的疑問。 　　涼亭外的風聲忽然停了，蓮池也靜止得像一面鏡子。夢中山竹緩緩抬頭，與天青對視 ，神色中透著一絲憐憫，卻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山竹呵呵一笑，輕 輕搖頭：「你應該要問更重要的問題吧？」 　　天青這才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急問：「西部雨季暫停後，會乾旱幾年？還有同時哪 裡會有水患？」 　　夢中山竹捻起一顆棋子，輕輕在棋盤上敲了敲，淡淡地說：「雨神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豈會知道？如果有人能知道，只有三種可能：他是比雨神還高等級的天神；他純粹是矇 對的；他的話必須反過來聽。你覺得我會是哪一種？」 　　天青愣了一瞬，嘴角微微一翹：「既然你都告訴我了，我對這三種都有備案即可。」 　　夢中山竹放下棋子，點頭微笑：「很好，就這樣去對付阿修羅與乾闥婆即可。」 　　天青「啊」了一聲，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彷彿抓住什麼關鍵，頓時領悟其中深意。 　　夢中山竹接著說道：「至於旱澇之患，雨神當然不知，他只負責降雨，但雨量都是恆 定的，負責分攤各地雨量的另有其神。至於是何神為之，沒人知道，甚至連知道的神也不 多。雨季只是沒了雨，狂風巨浪還在，你也一樣渡不了海，所以你必須有雪膚公主的幫助 。至於水患，它們不一定會在近期內出現，可是十幾或二三十年之後，就會隨時出現，年 年出現，不過到時候也快要不關你的事了。順便告訴你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雨季無雨其 實是數十年就有的常態，只要常看『歷史紀錄』就會有個底……」 　　天青皺起眉頭：「『歷史紀錄』？那是什麼東西啊？」 　　這一次換成夢中山竹沉默了許久，像是在權衡要不要回答。最後，他長嘆一聲：「也 對，你們還沒發展出這種東西。好吧，我就告訴你吧！只要一個人就好，這個人專門負責 記錄每一天的事情，然後什麼事情都不要作，你還要給他俸祿可以養家活口並培養下一代 ，讓他們連續當這樣看起來輕鬆的官世世代代下去。只要傳承過了兩千年，你們就大致能 夠看清楚一些歷史的小規律了，要看清楚大規律則起碼要十倍以上的時間。你能做得到嗎 ？」 　　天青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其實照你剛剛所說，我最多可 能在三十年後就不在人世了，我豈能辦得到呢？」 　　夢中山竹把棋子收回棋盒，語氣恢復平淡：「那就是了，所以你們注定在劫難逃。」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雞鳴聲，聲音清脆而悠長，打破了涼亭的靜謐。天青猛然一 震，意識被拉回現實，眼前的涼亭、棋盤、山竹的身影全都化作水紋般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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