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簪花入鞘 三年一次的選秀如期而至，宮門大開，來自各地的秀女穿著各色羅裳、魚貫而入，妝容精 緻，步履輕緩。第一關，名為「閱籍」，便是對秀女的基本條件審核。 這一關最是嚴格。秀女需站於薄紗後，由內廷女官檢查身體五官、膚色毛髮、聲音氣息， 甚至連行走姿態也要觀察。祖宗定下的制度，不容一絲瑕疵，有言說多一顆痣、少一根眉 毫，都有可能是落選的理由，若言語粗俗、舉止輕佻，更是連門都進不了。 江如霏本是中書侍郎江天衍的妹妹，生得眉如遠山、目似秋水，言辭溫婉、聲如清泉，更 加上琴棋書畫皆通，端正清麗，德才貌行樣樣出挑，女官記錄她的資料時，輕聲評語道： 「真是極好的模樣，出身、教養都挑不出毛病，當是應天命而生者。」 經過多關才藝審查與家世背景核對，江如霏終於進入最後的昭陽殿召對，也就是最終面見 皇帝的環節。 那天陽光晴好，長樂宮昭陽殿內珠簾輕搖，寶燈高懸，玉案香爐之下，煙霧繚繞。她穿著 一襲月白色薄紗長裙，頭戴珍珠步搖，在宮人引領下，與其他秀女一同緩步入殿。 台上正中央，是如今的皇上李昀，他是個年過七十多歲的老皇帝了，端坐在高高的玉階之 上，身披玄色繡金長袍，寬大的衣袖垂落在扶手邊，他的背有些佝僂，瘦削的身影藏在繁 複的龍紋衣裳中，彷彿被這宮殿的金碧輝煌壓得更老了幾分。 皇帝的眉宇之間還看得出當年英氣，那曾是策馬沙場、殺伐果斷的英雄人物，只是如今卻 雙目微濁，神色倦淡，望人時眼光不再如利劍般銳利，只餘幾分遲滯與睏意。 他的手輕搭在雕有盤龍的扶手上，指上戴著一枚羊脂玉扳指，玉潤而冰涼，映著燈火，卻 遮不住手背乾瘦的青筋浮現。 大殿靜謐莊嚴，光影流轉，他仍坐在那最尊貴的位置上，但昔日一身震懾朝野的帝王氣魄 ，早已在時光裡慢慢褪去。 玉座雕飾精巧，盤龍環繞，金線流轉，寶燈映照之下，殿內金光粼粼，氣氛肅穆華貴，縱 是皇帝老態龍鍾，也不怒自威。 他年輕時曾手段強硬的從先皇的長公主中奪走政權，擊敗外戚與皇族干政，開創過盛世天 下，也曾被百姓敬為明君，但如今他早已心力漸退，政務交由幾位重臣掌控，即使造成朝 中內鬥不斷，他卻早已懶得干涉。 皇后薨世多年，他始終沒有再立新后，雖然選秀還是照舊舉辦，更多的是為了延續制度與 朝中安穩，他如今最大的興趣便是詞曲樂器與詩文，對於精通音律的美麗女子，總多幾分 偏愛。 江如霏立於殿中，神情鎮定，眼底含笑，沒有半點懼意的微微一揖，聲音清雅動聽：「臣 女江如霏，拜見陛下。」 皇上有些混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欣賞：「是江相的妹妹啊，長得確實標緻，氣 度也不錯。」 坐在他身旁的是年邁的德妃，她笑著接話：「膚白如雪，笑容甜潤，是個討喜的孩子。」 一旁的高淑妃雖沒說話，但雙眸也在這個漂亮的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 皇上點了點頭，笑出一臉皺紋，點頭示意太監。太監立刻高聲宣布：「留！」 聲音一落，江如霏緩緩垂下眼簾，唇角微翹的恭敬行禮，心中卻是沒有波瀾，只是鬆了口 氣。 自踏入那道朱漆宮門起，江如霏便知此生已無回頭路。她眉目淡然，舉止如儀，恍若一尊 精雕細琢的玉偶，被擺上金階玉案，不為榮華，不為情愛，唯為一人，她那執掌朝局的族 兄。 因她自幼父母早逝，江如霏的族兄江天衍如同父親般，將她養在深閨，親授詩書，嚴教禮 法，甚至連她日常所食所著，亦皆由他定奪。世人稱他教妹有方，卻不知這多年調教，不 過是為送她入宮為妃，替他奪權壓政。 她從未反抗，亦從未質疑。自幼被護在掌心，她習慣了順從與沉默。兄長未曾問過她的意 願，她也不需回答，她知自己是他一手打造的利劍，一旦出鞘，便無退路。 ＊＊＊ ＊＊＊ ＊＊＊ ＊＊＊ 1-6簪花入鞘 這次選秀進宮的三人中，江如霏排得最前，一進宮便被冊封為婕妤，風頭無兩。劉湘被封 美人，與謝才人緊隨其後，但無論是姿容才情都不及她。 她每日陪老邁的皇上彈琴唱和，作詩寫詞，凡是能取悅皇上的，她都拿得出手，皇帝相當 寵她，連早朝也懶得去，不過半年便下旨晉封她為昭媛，名列九嬪之首，還特地為她修建 了朝陽宮，專寵她一人。 外頭流傳著某個文學大才的詩作：「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人人都知道說 的是她，文人爭相誇讚，說她才貌雙全；宮裡的妃子們表面笑著，背地裡卻恨得牙癢癢。 這日傍晚，朝陽宮裡香煙繚繞，暖風輕拂，族兄江天衍奉旨來見她，身為中書令的他穿著 華貴的官袍，卻掩不住瘦削矮小的身形，那張臉生得狹長，總是掛著討好的笑意。 「妳現在可是後宮第一，人人稱羨的紅人了。」他語氣輕快，坐在繡墊上隨意喝茶，「皇 上連大明宮都不怎麼去了，整天在朝陽宮陪著妳，這樣的寵愛十年來都難得一見。宮裡都 說，妳有當年武惠妃的風範呢。」 江如霏沒有作聲，只是一顆一顆剝著手中的葡萄，動作輕柔，神色淡淡。几案上擺滿了珠 寶、首飾、金銀玩物，還有幾隻五彩鸚鵡在籠中跳動，全是皇上賞的，可她也沒心情看， 只低頭慢慢吃著葡萄，像是在應付一場早已習慣的應酬。 江天衍是江如霏的堂兄，年長她十歲，自幼便是族中不成器的子弟。平時卻是性情乖張， 不好讀書，日日流連賭坊酒肆，是鄉人族人口中的「敗家子」。 他長得個子不高，身形瘦削，臉形狹長，外貌普通，走在街上若非穿著官服，遠看與坊間 的庶人，無異即便如今身居高位，站在江如霏身旁，也僅高她半個頭，言行舉止間，總帶 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勢利與狹促。 早些年他不過是地方上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吏，若非前宰相李岳沉慧眼識人，將他從鄉野提 拔進京，也不可能踏入仕途。 那時他對前宰相李岳沉恭敬有加，他本是個連字都不識幾個，卻靠著伶牙俐齒與機靈手段 的小人，一步步得勢，漸漸謀得小官，皇上或許是年紀大了，對他的逢迎諂媚很是受用， 數次在奏章中點名嘉勉。 得勢後，他便轉過臉來與李岳沉翻臉，暗中對其掣肘牽制。 不過皇帝倒是並不介意，李昀用人向來有意制衡。 李岳沉出自趙郡李氏，與皇室同宗，一派文人風骨，朝中官員多攀附其門下，勢力極為鼎 盛。為了削弱其權勢，皇上並不在意兩人翻臉，反倒故意提拔寒門出身的江天衍，將他推 上要職。 江天衍也深諳此道，表面恭順，實則步步爭權，李岳沉一死，他立即整合原有勢力，羽翼 大張，成了朝中最不可忽視的權臣之一。 他的行事風格與李岳沉截然不同，李岳沉謹慎持重，他則粗暴倉促；李岳沉講究章法分寸 ；他則信口開河，倚仗皇恩橫行無忌。 入朝處事不過數年，江天衍便自詡為「一言定天下」的權相，眼裡容不得半點異議。如今 朝中百官皆對他敬而遠之，無人不懼其喜怒無常，有人私下說他是「披著宰相袍的市井之 徒」，雖然這話從不敢明面傳出。 他自恃妹妹得寵，將江如霏視為他在宮中的一張王牌，逢人便誇：「我那妹子，陛下連續 三月未曾離開過她的宮殿，朝陽宮裡燈火通明，一應賞賜無數。」語氣裡全是驕矜，彷彿 這是他江天衍的手筆一般。 如今靠著她的得寵，江天衍更是飛黃騰達，從中書侍郎升上了最尊貴的中書令後，行事向 來霸道獨斷，常以權勢壓人，行事輕率粗暴，還自以為乾淨俐落。 他不愛待在朝堂，總把百官召去自家私宅，當眾唱名決定升遷去留，一日內處理上百人的 官職任免，還自誇高效。出門時總帶著龐大儀仗，官員若不閃避，便被責罵，仿佛他已是 另個君王般。 這幾年江如霏早看透他嘴臉，知他將她當作棋子，卻也無從反抗，只能將這份厭惡深埋心 底，因為她明白，若有日失了皇上的寵愛，那麼這位堂兄便會第一個翻臉不認人。 「那個劉湘呢？謝家的女兒也進宮了？」江天衍突然問道。 「秉大人，兩位都進宮了，劉湘姑娘現在是婕妤，謝家的謝茵茵姑娘則是分配成了才人。 」宮女回話。 江天衍嗤笑一聲，神情冷了幾分，「那妳也得小心，別讓她爬上來。她和她那族兄謝昱川 可都不好相與，他們本是蠻夷之邦，粗俗無理，憑什麼也能進後宮、掌兵權？」 江如霏聽著這些話，她的表情淡定中帶著不耐，心中對於這些話語更是無波無瀾，她早習 慣了兄長的這副模樣，滿口都是利益與算計。 什麼高官，什麼利益，到底跟她有何關係？嫁給高高在上的天子，享受一世榮華，難道是 她想要的嗎？誰在乎過她的想法？ 她明白，自己只是一顆棋子，一旦失去哥哥的倚靠，江天衍轉身便會另外推舉其他女人進 宮，取代她的位置，江如霏便成為棄子一枚。 像踩在刀尖上，如履薄冰的人生，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人生得意不過傾刻，她不知自己還能多吃幾顆葡萄，多撫幾日琴，眼下這些恩寵與富貴， 能握在手中一日，便是一日的福氣。 ＊＊＊ ＊＊＊ ＊＊＊ ＊＊＊ 12/16-11/23返台休假 這兩天都會連更兩篇 11/23後恢復兩日一更 大約第三章過後 可以每日更 -- 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https://www.penana.com/user/1526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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