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来说，这几年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是，我可以在什麽意义上相信有客观的价值。 我们身边的人许多已经听我说过，我相信这世上有客观真理，但比较精确地说，我其实是希望能这麽相信，而且一直这样相信下去。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习以为常地说「每个人意见都不一样，所以……」意思大概就是，也没什麽好说的，各人想怎样就怎样吧。这个说法虽然简短略带粗糙，但久了也让人觉得一语中的。不过，在我看来，人们想法有不同远远无法说明其中没有对错可言。如果有孩子硬要说二加二等於五，不接受任何劝诱、例示，我们就笑笑地说：「啊！对啦，二加二也可以等於四也可以等於五！」。这是可能发生的吗？ 真的很可惜，人们无意去反驳的领域是那麽的少。除了所谓「科学」之外，我们大部分人大概不相信还有什麽东西可以被称作「真理」。更可惜的是，我无法忍受这个世界是这样子。我想要相信这个世界有对错、有美丑、有善恶。如果没有真理，谈论正确和错误很大程度上就失去意义了。谈论「应该」也没有意义了。我未证实的感想是，如果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有判断，这些判断几乎都隐含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有客观的面向。 举个例。我们大部分的人都说过「这是一首好歌！」这个句子。其中的「好」是什麽意思？就我自己的用法，如果我说一个东西好，我的意思绝大多时候就是，它有客观的价值。不过，约略反省，很多人说某首歌好的时候，大概只是指他们喜欢那首歌而已吧。如果是这样子，好就是喜欢，坏就是不喜欢；然後如果每个人的意见可以加总起来，最好的歌就是最多人喜欢的歌，最好的专辑就是市场销路最好或被聆听次数最多的那张。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烂而且几乎称得上恶心的世界。我个人认为，如果我喜欢一首歌，是因为它好所以我喜欢它，而不是我喜欢它所 以它好。 就我自己而言，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经验有局限。记得大学时候第一次听到Arcade Fire的《Funeral》，觉得「这什麽东西啊！」，後来因为不小心一直听，过了几个月後突然一点一点地感觉自己了解了它的一些结构和细节，它现在依然对我有很多影响。直到现在，我还是必须提醒自己，即使有真理，我对它的了解极少。所以关於谦逊的教诲几乎都是正确的，谦虚的人比傲慢的人至少多了自知之明，所以我猜想谦虚是一个美德，这应该是真理。事实上，我常常生活上随便甚至於蛮横。一些事做的时候当然觉得没什麽，也许我以後就会知道它错在哪里吧。 我渴望接触这世界上客观的价值，几乎已经到了教条的程度。也许可以分享一些副作用。首先，我觉得就连吃东西也可以说是一件没什麽值得在乎的事。理由是，吃好吃的东西有什麽重要的呢？就算吃好吃的可以让人很开心，让人很开心又有什麽重要的？我个人认为，比起好吃本身，不饿比较重要。延伸下去我还喜欢举又隐隐觉得不妙的例子是，我有时候也觉得感动没什麽重要的。听一首情歌，看剧情紧张的电影有了快乐结局，心里觉得呜呜呜好感动喔。我当然喜欢感动，但感动如果只是一种人的感觉，我好像也觉得它没什麽客观的价值。每个人都有感觉，大家整天不也都 在感觉来感觉去感觉东感觉西。总归来说，现在的我觉得，比起快乐，不痛苦比较重要；如果讨论音乐应该好还是应该让人感动，我会选应该好。如果遇到某个东西我直觉地就喜欢或厌恶，我大多时候会告诉自己：「宝贝你的感觉没那麽重要啦。」 渐渐地，我认为任何人的喜好常常都任意，判断常常都易错，眼见常常都偏狭。这就是现在我对人的看法，也是我对自己的看法啦。然而，我还是渴望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正重要的东西，真正值得我们撇开琐碎废物而认真考虑的东西。关於世界的知识、关於私人和公众事务的对与错、关於艺术，我希望这世界的真、善与美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我们的生活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去接近这个整体。 以上就是我把这张专辑叫作《真实的印象》的最重要理由。这是现在的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啦。即使每个印象都有极巨暴大的错误可能，我依然希望它是真实的。我同时相信，又知道自己只是渴望相信。 说个题外话。大学时候印象很深，坏女儿有一首歌歌名叫作〈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麽对与错〉。这歌名念起来真爽快，现在依然觉得经典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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