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约书亚抬头，望着绿荫与蓝天，琥珀色的瞳孔中浮显了一丝寂寞。 然而，思考没能持续太久，艾丝蒂尔的声音再次引起他的注意力──不过这次有点奇怪， 好像有什麽杂音混在其中。 「……约……亚！！」 「回来了啊……」 叹了口气，接着转头，在看见眼前的景象时，约书亚再次傻眼。 艾丝蒂尔边尖叫边跑过来，模样早已狼狈不堪──白色的上衣沾染上土色的泥巴与灰尘， 右手的袖子多了几个洞，四肢挂彩，膝盖破皮，小腿上也出现几个被叮咬的肿包。 ……她怎麽会弄成这样？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艾丝蒂尔已经冲到离他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再次大喊。 「约书亚！！跳下去！！」 「咦……！？」 约书亚在艾丝蒂尔接近自己的时候才发觉，她的背後跟着一群不速之客，依照那样的数量 与颜色判断──这孩子，不会笨到去打蜂窝了吧？而且还是最凶猛的那种！ 还没来得及抗议，艾丝蒂尔迅速的抓着他的手臂往水池跳，而约书亚仅能做的就是在掉进 水前深吸一口气── 哗啦！ 伤口碰水产生的剧痛让约书亚把吸进的氧气全数吐出，呛到的他，忍不住想浮到水面上换 气，察觉到他的意图，艾丝蒂尔在此时使力把他拉下来，担心他现在上去只会被当作替死 鬼。 终於，追来的虫子在水面上转了几圈後纷纷离去，艾丝蒂尔这才松开手，两个孩子一同浮 到水面上喘气。 「呼呼！……啊哈哈哈哈！」 浑然不觉自己带来的麻烦，松了一口气的艾丝蒂尔，很快就发现池里的水能够消去热意与 汗水，一个人又开心的玩了起来，还顺便往约书亚身上泼几把冷水。 但痛得龇牙列嘴的约书亚可没那麽好心情了。 「……呃！哈啊，哈啊……」 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约书亚忍不住动怒了。 「……你干什麽啊！？」 抓虫子的技术不够好就不要去尝试啊！把麻烦带回家又害得他被迫卷入，现在伤口痛的难 受，还差点被呛死在水里！ 「嗯？」 听到他的声音，艾丝蒂尔看向浑身湿透的约书亚，活像被淋的落汤鸡的他，骂起人来一点 魄力也没有，反倒多了几分狼狈与懊恼。 於是，艾丝蒂尔再次无视约书亚凶狠的表情，笑了。 「哈哈哈哈！你看你看！你都湿了！」 边笑边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和明亮的笑容当场让约书亚的火气降了一半。 「呃……」 看到她笑得这麽开怀，约书亚觉得自己之前的责备毫无意义，只好悻悻然闭嘴。她不但不 怕他，而且还笑的很灿烂，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能对笑容满面的艾丝蒂尔说出什麽样的重 话。 而这时，艾丝蒂尔已经开始往岸边游去，不知道是说给约书亚听，或是喃喃自语。 「啊──真舒服……啊，对了，我们来钓鱼吧！虽然我也喜欢玩水，不过还是钓鱼更有趣 点。好，我要钓到今天的午饭！」 边说着，她沿着池塘的边缘爬上岸，然後往草地上一坐，脱下湿淋淋的鞋子，对还在池塘 里瞪着她的约书亚笑笑说道： 「好了，约书亚也上来吧。不换身衣服的话又要感冒了！」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毫无悔意的艾丝蒂尔半晌，约书亚心不甘情不愿的缓缓爬上岸，尽管这 过程让他痛得直冒冷汗，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也没吭声，任由艾丝蒂尔牵着进屋更衣。 半小时後，约书亚坐回树下的位置闭目养神，而艾丝蒂尔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拿着钓竿， 坐在距离约书亚有些远的地方钓鱼。 身上的伤口由於浸水让约书亚感到疼痛，尽管他已经在房间内换过绷带，也重新涂药，但 因为刚才激烈的跳跃抽动部份的伤口，疼痛让他无法思考，只能默默咬牙忍下。 数分钟後，痛楚稍稍减轻，约书亚再度开始沉思何时离开，接着在何处落脚养伤，以及之 後的经济来源──但他发现不论怎麽想，如果要求生，他似乎还是不能放下双刀，只能以 杀手为业。 沉吟之间，哗啦的水声引起他的注意，约书亚睁开眼，见到一条银色的大鱼跃出水面，咬 着鱼饵，侧边的鱼鳃迅速的一开一阖，尾巴还不停的甩动挣扎，但在下一秒艾丝蒂尔就把 它拉到面前，很有成就感的笑了。 「上钩了！好大一条哦！这是给约书亚的！」 在布莱特家，病人最大，而且约书亚受了那麽重的伤，需要吃些营养的！再说，今天午餐 的主菜是她钓的，所以任何人都不得有异议！ 想都没想，艾丝蒂尔的好意让约书亚直叹气。 「不用给我……」 被暗杀未遂的对象收养，他已经觉得颜面扫地了。而自从他来到布莱特家後，艾丝蒂尔事 事将他摆在第一顺位做优先考量，像是把睡觉的房间让出来给他养伤，自己坐在椅子上打 瞌睡；定时上楼催促他吃药、换药，亲自清理沾满他血迹的绷带，在他刚开始还不能步行 时，扶着他的肩膀去厕所；有时还会协助凯西乌斯一同帮他擦澡。 现在又多加一项，显然自从他能进食後，三餐的主菜份量之所以特别充足，很有可能是艾 丝蒂尔在凯西乌斯面前半耍赖半抢劫，特意留下给他的。 他欠他们太多人情了，多到他怀疑自己至少要花上几年才能还清。 所以，可能的话，既然不能在短时间偿还，最起码可以别再增加。 但艾丝蒂尔对约书亚的婉拒充耳不闻，将下一个鱼饵挂上钩子，兴高采烈的笑了。 「接着是我的份。钓不上的话就不吃午饭！！」 约书亚无语的瞪着艾丝蒂尔，虽然已经猜到自己不管怎麽推辞，艾丝蒂尔都只会照她自己 的意思安排，但还是觉得无奈。 ──真是的，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啊…… 约书亚无声的叹息，知道事情已经成定局也无法挽回，他索性沉默不语。而艾丝蒂尔这时 候又直起身子，拉高钓竿── 「啊，来了来了！嘿──」 又一只鱼儿从水里一跃而出，但体型大约只有上一尾的二分之一大，让艾丝蒂尔不禁失望 的叹息。 「啊，银伞鱼啊。嗯，太小了，这个就留给老爸吧……反正那个不良老爸总是游手好闲， 这种小的当主菜正好当作惩罚他！」 话落，坐在树下的约书亚倏地睁开眼，身子还不自觉的向前倾了些，锐利的视线隐含着些 许错愕与不解，露出七天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咦……？」 艾丝蒂尔没注意到约书亚的僵硬的神色，惬意地随手将鱼儿丢进身旁的水桶。紧接着，她 换上一只新的鱼饵。 「接下来钓到就是我的哦──我的午饭──嘿！」边说着，她边将穿好的鱼饵抛出，咚地 一声，将平静的水面激起些许水花。 凝视着艾丝蒂尔的侧脸，还有她一连串没有迟疑的动作，约书亚找不出任何一丝演戏的痕 迹，金色的瞳孔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他甚至还不自觉的微张着嘴，为映证在眼前的荒 谬事实感到惊愕。 ──这孩子，不知道凯西乌斯o布莱特的事吗…… 进入布莱特家後，他确实有感觉到些许的违和感，但一直以来他不太明白这份感觉从何而 来，起初，只觉得这对父女相处的十分融洽，而艾丝蒂尔活泼开朗的性格後来则成为他每 天头痛的最大来源，久而久之这份异样感就被抛在脑後。 但现在，他注意到这份不寻常，也知道缘由了。 艾丝蒂尔单纯的只是将凯西乌斯当成「父亲」，归类为家人，而不是名号与功绩响遍全大 陆的「剑圣」，所以对他少了那份尊敬。正因为如此，凯西乌斯没有告诉她自己在做些什 麽，危险性的工作内容暗自瞒到底，平常则表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说起来，他之前也是以为抓到凯西乌斯的缝隙，结果哪知对方根本没放松过警戒，而 他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输的彻底。 思及此，约书亚的表情恢复平静，又回复原来的姿势，靠着树干歇息。但脑中还在运转， 作出一个简单的结论。 ──对自己的女儿什麽也不说。的确是他的作风…… 所以在她眼里，凯西乌斯就只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就算身为游击士，偶尔接的都是一 些简单的工作──大概很多都是当天可以来回，就算出差也能够随时带当地土产回家。 再加上，偶尔在家事上偷懒，让女儿去跑腿或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艾丝蒂尔对他的印 象大大扣分，累积一段时间後便得出「不良中年」的称号吧？ 至於具体原因，凯西乌斯大概希望艾丝蒂尔纯粹把他当作「父亲」──不是拯救王国的英 雄、军中的传奇人物、将青史留名的英勇将领，游击士协会中全大陆里唯四等级S游击士 之一的「剑圣」。 只是单单作为凯西乌斯‧布莱特，艾丝蒂尔的父亲。 而，既然身为父亲，那麽彼此之间不需要太多隔阂，过多将他神化的事蹟，他也无意让艾 丝蒂尔知晓，以免加深彼此的距离…… 约书亚默默思考着，而艾丝蒂尔气愤的大叫再次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啊，被它逃了！可恶！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要钓到！！」 艾丝蒂尔鼓着腮帮子，脸颊上的红晕因为她这个动作而变得更明显，她瞪着眼前空空如也 的鱼钩喃喃咒骂，随手从左手边的盒中取出新的鱼饵挂上鱼钩，最後泄愤似的将鱼饵用力 抛出。 接着，艾丝蒂尔专注地盯着水面上的任何蛛丝马迹，刚才的气愤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越挫越勇的笑容，她咬紧下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轻晃手中的钓竿，静静等待着她的 猎物。 「啊，动了动了！」 正当她兴冲冲要拉高鱼竿时，突然犹豫了一下，而後皱起眉头，偏头思考了一会後下了判 断。 「不，还不行。只是稍微碰了一下鱼饵吧……」 约书亚静静的望着她，艾丝蒂尔千变万化的表情让他看得有些失神，更多的是困惑，前一 秒好像还很生气，但接着又露出兴奋期待的表情，最後又皱起了眉头──只不过是钓鱼， 她为什麽会那麽激动？ 「喂，那个啊……」 头一次不受控制的，约书亚还没思考之前就开口。 「嗯……什麽？」正死命瞪着水面是否有动静的艾丝蒂尔没有回头看约书亚，只是随口回 应他。 ──这些事情……很好玩吗？ 正想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约书亚猛然停下，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有些铁青，而後像是隐 忍着极度的痛苦，将问题连同感受一起咽回去。 他怎麽又忘了，他跟她不同，他不是人类，是一个有残缺的人偶，所以自然感受不到那些 情感──因为身为杀手的他，只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没有起伏的情绪，任何多余的感情都只 会成为执行任务上的障碍。 对艾丝蒂尔而言很新鲜的事情，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不是因为这些小事是否有趣，而是 他已经无法感受那份新奇。 因为他的心残缺，是勉强拼凑出来的瑕疵品，只是披着名为人类的壳在这世界里飘荡，居 无定所。这样的他无法在正常人类世界生活，只能躲在黑暗中，直到下一波血腥来临前迁 徙。 ……是啊，只要知道有这样的女孩就够了，他不适合待在这里。 「不，没什麽……」 飘渺的话语没入风中，约书亚移开视线，望向左手边那片郁郁森林，纷乱的思绪在脑中奔 驰。 有些自卑，有些惆怅，有些释然…… 但不管是哪一项，都只是淡淡的疼痛，化为苦闷梗在胸口，做个深呼吸，立刻就消逝无踪 ，宛如水面上的涟漪，余波荡漾，最後悄然无痕。 艾丝蒂尔对他的关心，让他一瞬间以「人」的角度回应她，才短短相处不到一个星期，他 便有了疑虑，产生动摇，甚至把自己当作普通人，揣摩对方的想法与用意，然後想着自己 应该如何回应。 可是，那终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面具而已。 对他而言，他什麽都无所谓，人类的喜怒哀乐他从未有强烈的感受，只是过眼云烟，一吹 即散，除了清晰的影像资讯外，感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滤去；成为杀手後，他已经不记得 有什麽东西能够在心板上刻下深深的痕迹，欣喜、欢乐、哀伤、痛苦、绝望……这些他都 不曾再感受过。 正午的阳光从云层内悄悄冒出，照亮了约书亚的视线范围，他不经意回头，眼前的艾丝蒂 尔沐浴在金光中的影像便映入眼帘。这让约书亚眯起了眼，不自觉的往後挪了挪位置，同 时，一阵前所未有的战栗感窜遍全身，琥珀色的瞳孔急速缩小，他的心跳加快，双手甚至 不自觉的抓紧了草地。 ──这麽……明亮？ 他是杀手，平日隐藏在黑暗里，白天偶尔出现伪装自己，最後结束在血腥或鲜红的火海中 ；金色的阳光，温暖了冰冷的血液，却也烧灼着他，让他清楚感受到两人的差距。 逃避似的匆匆移开目光，这次是翠绿色的森林映照在琥珀色的眼底。 ──绿色……真刺眼…… 不熟悉的人们，陌生的环境，还有不曾注意过的颜色──每一项都让他觉得别扭且难受， 他忍不住逃避似的闭上眼，拒绝再接触任何会破坏他平静的事物。 他怎麽会觉得平静？这里充斥着如此刺眼的颜色，孕育万物生长的颜色，一个噬血的杀手 ，坏掉的人偶，怎麽可能会感到舒适温暖？ 绿色培育生命，他却是夺去生命的存在，两者无法并存。 再过不久，这里即将化为火海，她活泼生动的眼瞳将会被恐惧与怨恨取代，如果运气不好 ，那双红色的瞳孔会变得空洞无神，小小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的瘫软在地，鲜血会染红这片 草地，连带水蓝色的天空都被染成不祥的红。 离开。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这些情感他不需要拥有，只不过是这里的环境让他心烦意乱而已，再忍耐一会，到伤口癒 合到一个程度就能离开，然後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平缓了下来，约书亚才睁开眼，就听到艾丝蒂尔欢呼的声音。 「啊！来了！这次一定是很大一条！好，就用来做午饭吧！」 他看着她兴奋的握紧钓竿，奋力的往上一拉──而後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彷佛不敢相信自 己所见到的…… 「咦？才这麽小一条！？」 ──而且，比上一条还小。 约书亚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想当然尔，觉得份量远远不足自己所需的艾丝蒂尔，再一次把这份过小的收获当成不良中 年的特别点心，但不知道是运气不好亦或太过心急，从第一条的丰收後，艾丝蒂尔再也没 钓过大鱼。 最後，还是中午回家稍作歇息的凯西乌斯把两个小孩拎进屋内，炒了一份卢安风味的糖醋 鱼当作午餐主菜。 约书亚试着再次婉拒，毫无疑问的，把一票当三票用的艾丝蒂尔最後获得胜利，他被迫吃 下那条最大的鱼，午餐份量足足超过他平常的两倍。 於是，在约书亚频频无奈的叹息与节节败退下，凯西乌斯表面上作壁上观私底下帮忙搧风 点火，而在艾丝蒂尔执行「自己说了就算的」恶霸政策中，一个礼拜就这麽缓缓过去了。 (待续) 後记： 连续很久没更新不是因为没写完b 而是因为PTT的连线速度太慢了.... 慢到连打字都要lag 所以就乾脆等到今天了(被巴) 那麽...下一篇，三天後更新X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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