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人多的人生，曾是一件被精心陈列在橱窗里的限量版艺术品，标价高昂，且仅供仰望。 她习惯了香槟的气泡、丝绸的触感，以及世界如温顺宠物般匍匐在她脚下的姿态。她的收 藏室，是这种优越感的具现化，一座由塑料与价格构筑的神殿。 整个屋子冷气恒温、灯光柔和，墙面嵌满透明展示柜。里头陈列的，不是珠宝或画作，而 是一整墙表情诡异的Labubu。 尖耳獠牙的小怪物们在灯下泛着柔光，彷佛正对她报以无声的献媚。 姚人多并不真的喜欢它们的造型。她喜欢的，是它们背後明码标价的数字，每一次联名、 每一波限量、每一次社群的疯狂转售都会造成数字的疯狂跳动。在她眼里，Labubu不是玩 具，而是可操纵的情绪资产。 作为姚家世家的核心高层，她不仅是家族「礼义廉耻四圣」之一姚圣廉的得意门生，煎茶 院委员之一，还身兼国安局能源安全高级顾问的要职。她的日常，是在煎茶院办公室中批 阅文件，扮演整饬吏治及防腐除弊的监督角色。 因此当北俭上门搜索，冰冷的手铐扣上她手腕时，那股突如其来的金属寒意，显得格外粗 暴而陌生。 一切的崩塌，始於国防新能源「神之金属第四号矿场」开发案的回扣。 那个由姚圣廉一手推动的国家级新能源计划，依序建立神金矿场一号、二号、三号厂区， 直到四号厂出现强烈民意反对，煎茶院介入纠正。表面上，四号矿场的停工和复工是民意 的展现，为了让国家再次伟大；私底下，她从新旧供应商的合约中抽取巨额回扣，隐藏在 「道家顾问费」名义下，透过中间人精舍转化为家族基金和个人奢华。谁能想到，这些回 扣竟成了她命运的绊脚石？当政治风暴席卷而来时，她那精心设计构筑出来的贪腐网路， 被对手派系轻易破解，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水即将消逝在朝阳照耀之下。 她曾亲自签署神金四号矿场的追加预算文件，调涨设备升级价格，抽取30%的回扣。在道 家世家大族的权力游戏里，这类操作不过是牌桌上一次无关痛痒的偷换牌，人人皆会，心 照不宣。然而，当政治风暴需要一个祭品时，这张牌便被对家毫不留情地掀了开来，成了 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能力动员如此大规模反贪腐揭弊能量的只有同为四圣之一的姚圣耻。 东窗事发後姚圣廉第一时间找到她，互对说词，并建议她全部认罪，以利判快速宣告。 「两年後贤人会进行改选，这个案子审理起来旷日废时，若到时上诉到二审三审阶段，恐 怕会成为阿耻阵营攻击的目标。议会改选我们掌握多数席次後，将会让法院重新审理这件 案子。小阿侈，你愿意为了大义，为了我，苦这两年时间吗？」 小阿侈是姚圣廉对她的亲密叫法，她的名字「人多」合起来就是「侈」。 电视萤幕上，她的人生导师，「姚家四圣」的姚圣廉，正对着全岛的公民表演着痛心疾首 的演说。这位平日里将「清明廉洁」、「家族荣誉」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义正辞严地宣 布，将这位玷污了家族门楣的侄女逐出家门。他的表情沉痛，语气真挚，仿佛他失去的不 是一枚棋子，而是整个世界。 审判的流程快得像一场荒谬的闹剧。姚人多甚至没有机会好好欣赏法庭那充满古典主义风 格的穹顶，判决的锤音便已落下。「危害国家能源安全」，一顶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大帽子 ，不由分说地扣了上来。刑期终身，即刻生效。目的地，神金第三号矿场。 负责押送她的领路人，是一个名叫胡乐天的少年。他有着一张介於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秀 脸庞，身穿一件朴素但剪裁得体的改良式道袍，笑容乾净得彷佛对世间的险恶一无所知。 「人多小姐，初次见面。」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旅途劳顿，请多担待。」 他的态度不像是在押送一名重刑犯，倒像是在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这种礼貌，在当 下的场景中，显得比任何辱骂都更具讽刺意味。 装甲押运车的终点，是国境之南恒春半岛滨海一个孤零零的金属平台。平台的正式名称是 「开拓者垂直人员输送系统」，但在内部，所有人都叫它「喉咙」，一个只进不出的、通 往大地深处的食道。 平台启动，巨大的液压臂发出沉闷的轰鸣，将他们缓缓送入黑暗。头顶的光明被一扇厚达 数米的闸门彻底封死，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机油与尘土的味道，从深渊中倒灌而来。 胡乐天细细品味姚人多那张因愤怒与屈辱而扭曲的脸，带着一丝兴味地调侃说道：「早知 如此，何必当初？不要贪污就好了嘛。」 他没有理会姚人多的怒意，自顾自地打开手中的平版，开始例行公事般的「新人培训」。 「人多小姐，欢迎来到神金第三号矿场。在正式开始您的新生活前，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此 地的基本布局与工作须知。」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位兢兢业业的导游。 「本矿场垂直深度为三千四百米，共分为五个主要区域。我们现在正在通过的，是『上层 行政与仓储区』，您看到的这些通道，分别通往守卫营房、物资仓库以及……废弃物处理 中心。」 透过平台边缘的防弹玻璃，姚人多能看到一层层巨大的环形结构向後退去。混凝土与钢筋 构成的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管线与电缆，像巨兽的血管与神经。每隔五十米，便有一道 厚重的气密门，冰冷的编号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白光。这里不像矿场，更像一 座垂直建造的、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 「再往下，是『中层生活与整备区』，也就是您未来的居所。」胡乐天的声音平稳而轻快 ，「那里采用二十四小时人工照明与循环通风，以最大程度模拟地表环境。当然，仅仅是 模拟而已。」 平台下降的速度开始减缓，周遭的温度却在不祥地攀升。空气变得湿热，敲击声与机械的 轰鸣声从下方隐约传来。 「而我们的目的地，是『下层开采区』。这里，就是神之金属，官方称谓『高能思维结晶 体』的产地。」 他将终端萤幕转向姚人多，上面显示着一段宣传影片。画面中，一块嵌在岩石中、流淌着 奇异蓝光的胶状物质，正被小心翼翼地开采出来。 「神金的本质，是『神的残响』。这颗星球的地层，如同一本厚重的史书，每一层都埋藏 着不同时代、不同神只的意志碎片，其作为地表最尖端脑波科技和武器的核心原料，对於 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经手盖章通过的国防新能源开发案，应该对此再熟悉不过。」 「神金级武器释放的能量波能有效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让整支军队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 况下彻底瘫痪，是所有强权国家梦寐以求的终极兵器。能为如此伟大的事业贡献一份心力 ，是每一位公民的荣耀。」胡乐天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道。 「当然，这份荣耀伴随着小小的风险。」他话锋一转，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 。「直接暴露在神金的能量波前，会对人类的认知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通俗地说，脑 子会坏掉。初期症状包括幻听、幻觉、记忆错乱，最终会导致人格解离，变成神经病。」 升降机的平台终於停稳，巨大的金属门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汗臭、金 属腥气与臭氧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展现在姚人多面前的，是一个庞大得超乎想像的地下洞窟。无数矿道如同巨大的蜂巢般， 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岩壁之上。远处，星星点点的，是矿工们头顶探照灯的光芒。整个空间 ，都笼罩在矿场照明灯那诡异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蓝色光晕之下。 胡乐天收起平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所以，请务必时刻检查您的防护设备，并严格按照规程作业。」他微微鞠躬，语气诚恳 得彷佛一位正在接待客人的酒店经理。 「毕竟，一位神志清醒的贡献者，其开采效率要远远高於神经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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