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书简Ⅶ 　　月前应某教授邀请至研讨会场分享生命故事，当日因以萧菊贞的《银簪子》引题，谈 的自是与父亲的关系，几件事情和几个意念串连我的谈话，谈话得到极其热烈的回响，我的 老师甚至忘情的鼓掌，在那样严肃的场合里，我朗诵了因你草就的〈栖止〉。 　　谈话内容颇多颇长，核心是我为父亲写就的哀章－－我们都是出外人。听过交工乐队 〈风神一二五〉吗？年前和大小朋友到美浓拜访锺铁民先生，收获满满，回忆美好，但最教 人难忘的是回程火车发生的事；那不是第一次途经台中不能回家了，每每因为人生追求，或 者贪恋休息，假日总依家人的话做藉口，少些舟车劳顿待在台北。如果你对〈风〉中主角阿 成有同情的理解，你就会知道我的眼泪是怎样一回事…。 　　先是妇人对儿子的说话，说务农没油水，儿子阿成又没读书，所以母亲口白着：「成 仔，耕田是耕不出油水／你又没读到什麽书／不如出去学点技术／人说，百种工作百种难／ 就算乞食也不清闲／成仔，要努力认真做／别人家如果开辆BMW／我们就铁牛车勉强拖／凑合 凑合一定会有／高进的日子」 　　这多像母亲对我说的话！脚踏实地，有什麽出头，是自己的努力、才份，和天老爷的 宠爱；也不想什麽荣华的生活，只要心安理得过日子。老天对我已然足够，诗歌、音乐，或 者还有爱－纵然失去，却好过没有真真爱过－何况你给我的一切向往－比梦更在乎的，真实 的未来…。 　　接着母亲说话的，是阿成的独白。 「…送我出庄你讲过的话 我一刻也没忘 但是母亲这十年日子 我像无主游魂 工作干过一样又一样 哀哉！没半样有希望 女孩交过一个又一个 一概都难以成双 经济起泡我人生幻灭 离农离土真波折 不如归乡不如归乡 母亲原谅我要归乡 我要舍命回到山寮下 重新做人 (注：「山寮」；指山脚下的穷苦农村。) 　　 　　农村的孩子在城市里接受了震撼教育，工作干过一样又一样，却没半件有希望，或许 是所受教育的不足，或者是单纯孩子玩不起都市文明的游戏，那大环境经济的赤裸现实，教 人难以面对。啊，这样的感觉於我而言，或者有部份的体验，但想到父亲自台南到台中，每 每不敢面对我那才华横溢、对他期许甚深的爷爷，有些事，他必是另有深刻感受…。 　　曲中叙事的阿成，自心底发出的嗓音唱着： 　　「…就是这样 我骑着风神125 辞别这个哮喘的都市 菜鸟仔、目镜仔、鸡屎宏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就是这样 我骑着风神125 老旧松脱呼天抢地 管它景气什麽前途啊 我不在乎…」 　　多难过，多难堪，出外奋斗却一事无成，到头来原地踏步，终还是个摆脱不了的农民 身份。想起很多女子无法了解的美国小说《大亨小传》，或多或少是因为无法体解社会对於 男性角色事业成功的期待，正如多数男性难以感受闰怨；那追求功成名就的背後，那阴影里 ，埋藏的这许多，岂只是青春，或许还有无法明说的爱情掌故，夜深人静之时，难道不曾怀 疑自己到底捉住了什麽…。这莫非也是我父亲的心情？他爱听我唱的歌：〈归乡的我〉〈向 前走〉，尽是外出奋斗的游子心情…。 　　大二时带了把吉他让人送到车站，啊那副景象代表的时代离我已远，却还能感受得到 …，那些必须背井离乡与人一争雄长的舞台，其实都是父土。可是〈风〉中的阿成没这麽幸 运，这是个被都市竞争淘汰的人（或许说，他终究适合泥土地吧）知道吗？看看令人心悸的 这段，因为事业无成回乡不好意思，他对伯公（土地公）这样拜托： 　　「…土地公土地公，子弟向您点头 拜托拜托，把路灯全部都关掉 不必问您的子弟为何要跑回来呀 土地公土地公，子弟向您点头 拜托拜托，左邻右舍该睡觉了啊 不要让他们问为什麽要跑回来呀 不要让他们这麽多问…」 　　亲爱的你，曾见过失业喝闷酒的人吗？曾听过他们失意的说话，并试着经历他们经历 的吗？这些人也在我的家里如是哭泣…。甚至，更近些，在美浓线结束时，回台北的那个晚 上，与昀、如烟和秉廷搭同一辆236，有个褴衫的人坐我旁边，车近政大，向我换钱，我不改 攀谈本性和他拉咧：他说自己身兼好几个工作（看样子是劳力活），但房租好贵（这是好 瘦好瘦的人），他刚自医院拿药回来，医生说他太累，但是，不工作就没得生活。小时候， 村内的叔伯於家中来去，我常听他们的故事，看他们失败试图站起，有人成功，有人一蹶不 振，甚至结束自己。。 　　「…就是这样 我骑着风神125 夜色起乩星儿抽筋 椰子树槟榔树电火杵 全都受惊 就是这样 我骑着风神125 接上这条县道184 阿丰牯、生仔摆、裕牯膦 我也回来也了哟」 　　阿成愁狂回乡，心情矛盾，唢呐声动如引擎，一阵又一阵，鼓阵锣钹齐鸣，呀心事纷 扰。亲爱的你可知道，我也是骑着野狼一二五的人，常为发动引擎踩踏半天（车子车祸後修 好的）火大；但实在是它，不然大学几年的周末，我如何在安亲班课後，赶到猫空打工，星 夜而後天明回归？如何中和作文班後赶到永和？之後再赶往餐厅做侍者？如何也曾经载过两 个人；虽然它和主人一样单调，却因许多经历使它意义非凡。 　　我们都是出外人，父亲是，我是，你是。离乡背井诚然是出外，但是思及大化种种， 人世一场，我们岂不都是出外人？父亲如今只是先回家罢了。父亲去世那些日子，你是我唯 一梦见的人，见你轻快而来如同安慰，你必然是思念着我，而你思念竟也…竟也庇我如此， 如此效验。 　　朋友说，读着风烟般的文字，有种心被照拂的感觉。他的心的确敏锐且纤细，因我执 笔的手正是由你牵引着。那日列车北上，彷佛你在身边，以手牵引着夜暗中的我，如同光， 如同那些日子你陪我走过死亡的荫谷，即便唇齿间我仍透着悲凄的气味，仍旧感到自己是这 样被爱着。如果是这样，可知道我为何哭泣了吗？ 2003/4/2 2003/4/21草 附录：〈风神一二五〉歌词 O.S 成仔，耕田是耕毋出水 汝又冇读到有书 毋当出去学一个技术 人讲，百番头路百番难 就算讨食也冇清闲 成仔，爱煞猛认真做喔 他人系驶个BMW 捱等是铁牛车罔拖 罔拖罔拖定着会有 高进介日呐 送捱出庄汝讲介话 捱冇腆放歇半下 但系阿姆这十年日呐 捱像冇点主介鬼 觅过头路一项又一项 哀哉！冇半项有望 交过细妹一只过一只 通概冇半只兜搭 经济起泡捱人生变泡 离农离土真登波 毋当来归！毋当来归！ 阿姆原谅捱来归 捱爱舍死归到山寮下 重新做人 就系恁呐 捱骑着风神125 直别这只发廅介都市 菜鸟哇、目镜仔、鸡屎洪仔 我是正坏势(河洛话) 就系恁呐 捱骑着风神125 荦确荦确呼天呼地 屌伊景气麽该前途 捱不在乎 伯公伯公，子弟撖汝颔头 拜托拜托路灯火全部切卑伊乌哇 毋使问尔子弟做麽该爱归来呀 怎是会走归来呀 伯公伯公，子弟撖汝颔头 拜托拜托，左邻右舍好睡目也呀 莫奔佢等问这子弟怎会走归来呀 莫奔佢等按多捱膦好问呀 就系恁呐 捱骑着风神125 夜色起乩星仔绉筋 椰子树槟榔树电火杵 全全着惊 就系按呐 捱骑着风神一二五 接上县道一八四 生仔摆、裕牯膦、阿丰牯 捱麻倒归来也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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